文革岁月----工农兵学员生活回忆---(109)
照片为西南师院校园及北碚城区的照片
这是毗邻我们“开门办学”中学的小镇的又一个星期天,一个晴朗,温暖如春的初冬的一天。这所中学的老师们,同学们谁也记不清楚以前什麽时候曾看见过这样的好天气。
我们刚来到这个小镇的情景,我还完全记得。我的眼睛好久没有看见环绕这小镇像这样翠绿的树林,这样闪烁着五颜六色的花朵的漂亮的绿化地带出现在那片树林前面。
我的耳朵好久没有听见这种嘁喳鸟语和小翅膀的拍击声了,我好久没闻到过这种清香的野外的气息了。我们的大半生是在一个跟这不太一样的世界中度过的。我的眼睛以前所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景色。
早晨,校园上课的钟声一敲响,我就拿起一本我们编辑的教材和一本笔记本,从宿舍出发向教室走去。想知道老师和同学们上英语课时对我们教材的熟悉情况。老师们如今在教授初三年级的四个班的同学们的英语课时已经开始使用我们新编的教材了:
当我走到该年级三班教室门口时,我的耳朵听到的是同学们跟随老师高声朗读我们新编教材中的英语课文《长征组歌》诗篇的声音;
我怕影响同学们上课就从教室后面的门走进去,好容易设法找到了一个座位坐下了。我看到站在讲台上的老师正好面朝同学们,右手拿着一支粉笔,左手摊开放上一本新编教材,翻开到课文《长征组歌》那一页,边看着课文,边热诚地朗诵着这篇诗歌,他朗诵的声音抑扬有致,充满感情,简直念得在课堂上空回荡着四壁应声。
他篤笃地在讲台桌上有节奏地弹着手指,身体前摇后晃,奇怪地摆动着。伴随着诗歌的节奏大声朗诵着。我真高兴极啦,因为第一,我很欢喜听听这种真诚的朗诵,其次,这也给了我一个很温暖感情慰藉补偿了我们经过辛勤编辑教材之后获得成果的机会。
当这位老师终于朗诵完了《长征组歌》诗篇,转过脸来看着我时,他的眼睛还含情脉脉充满着温情,他看上去象一个明星演员,他的灵魂已经远远地离开了尘世,就像他的瘦削的身体远离天堂一样。
不过,因为他还在上课,我不愿让他分心把他的上课秩序打乱了,因此他用诚挚的眼神跟我对话,那意思就是说,他讲课文时,一边做手势,挤眼睛,耸肩膀,晃脑袋,甚至于笑出声来,并且还不时插入几句英译的《长征组歌》的诗句,如果同学们愿意听,他可以把他的对这篇组诗的理解一字不漏地讲给他们听。
他们听了,一定知道哪一句诗是描写当年红军长征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的革命浪漫主义情怀的,那一句是描述他们历尽艰险胜利到达陕北后的喜悦心情的。
讲着讲着,他突然对我发问:“X老师,你好,感谢你光临我班指导我们的教学。”
“陈老师,你好。你太客气了,对不起,我怕影响你的讲课了。”
“谢谢你。你坐了快一堂课啦。”
“哦,是吗?这没什麽关系。我到很喜欢听你讲课。”
“X老师,我对你有个请求,你能否评论一下我试用你们新编教材产生的教学效果怎样?”
“评论你的教学效果?这,现在,我恐怕还觉得为时过早评论不了。”
我竭力为自己辩护。我说,“我刚到你们班听课,还谈不上深入实际地了解情况,但我感觉你的教学效果还不错。但是,我只不过希望你对我们新编教材多提出一些修改意见罢了。”
他一听我这话,他甚至更高兴了,开始对我们编辑的教材赞扬起来了-----“编得还不错,挺能结合我们学校教学实际情况的。”
下课了,同学们走过来团团围住了我,不一会儿他们还要上第三节课,围拢来的人就不断轮流更换,一批人走开了,一批人又添补他们的位置。
他们向围在人群中间的我瞧瞧,摇摇头,耸耸肩,问了一遍又一遍,你是谁?是从哪儿来的?我介绍了自己,说了我是从哪儿来的。
我问他们能否给我一点帮助对我们新编教材谈谈他们的看法?他们总要反问我一番。这本教材是哪个编的?哪个郑同学?哪个杨同学?哪个陈同学?他们说你们来我们学校稿“开门办学”的老师当中就有好几个姓郑的,好几个姓杨的,好几个姓陈的嘞。
当我告诉他们说,我要告诉你们就是我们教材编辑组里的那个瘦高个子的郑同学,是他主编的。他们都显得大吃一惊,竭力想探听个明白,干吗要趁他们上午第二节课下课休息的时候我一个人要来了解他们试用新编教材后的想法。
我没有叫他们为解开这些疑惑而多费时间,我把我们之前怎样考虑到编辑教材不尽人意之处的全盘经过坦白地告诉了他们。你知道后来怎麽样,你以为他们听了我的话会立刻告诉我他们试用教材后的看法吧?
他们倒是都围拢过来了,但他们只是想听一听是不是真的有人愿意谈谈有关这方面他的真实看法,或者还是我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瞧”一个同学对我说。“我们学校是这麽一个教育质量不高的农村中学,我们学校学习成绩参差不齐的学生多的是,他们招收进我校学习,大多数人就没有正规地学过外语,现在,你们却编辑这麽高难度的教材。
向我们年级各个班的同学推荐发送。随便哪个同学都人手一册!老师,我可以拿我的人格担保,向你发誓:从那天早晨起,自我们得到你们编辑的教材后,我就没有看见有多少同学认真学习过你们的教材了。你们编辑教材这事,确实做得有些脱离实际,我以为你们是知道这事呢?”
“哦,是这样吗?”我喊道。“你是一个渴望帮助同学,又愿意讲真话的同学。那今后如你有时间就请到我们教材编辑组来一趟吧,请把你的想法也让我们编辑组的另外几位成员也知道,那这件事你就做得更好了。”
“啊哈!好一个诚实,敢讲真话的同学!建议你平时还是把我们发给你的英语教材经常拿出来学习吧,它今后也许会使你发生兴趣的。今天我还有我自己的事,我们改天再接着继续谈吧。”我告别了同学们朝教室外走去了。
1975年底我们学校放寒假,我回家欢度过农历新年后,过了一个多星期,我乘火车返回学校来,有同学告诉了一个好消息。“一定是一个同学写了一部小说成了青年作家,”我想。
我刚在书桌旁坐下来,要开始读书,有人敲门,我听到门打开了,有个人走了进来。我对我的客人瞥了一眼。原来是郑同学。他是一个典型的城市里的教书先生,而且显然是个‘作家’。
他是一个青年人,身材硕长,长着一张苍白的脸和一对忧伤的黑眼睛,黑眼睛似乎在向你叙述着:”怜悯一个永不休憇迷惘和孤独的灵魂吧!”我不喜欢这样的眼睛。我怕它们。这种眼睛从来不会有一丝儿笑意。我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眼睛。
郑同学认为凡是跟文学和写作有关的一切东西-----马尔克斯的意识流与魔幻现实主义啊,社会主义啊,现实主义写实文学啊----他一开始就觉得这一切都很入他的眼。
这些文学流派和主义在他看来,无非是打破了传统的现实主义文学表现手法了,他们一心一意要搞的是多为现实主义写实的创作,更注重再现而非单纯表现写作技巧;
任何文学作品没有广泛的读者,是不可能有合理的存在的理由。他有时兴趣来了读一本法文杂志,但是他对于现代法语是不求甚解的,因为中古代法语无论在圣经或是在英语文学中都找得到它的根源。
法语文字的拼法不会变。他得出的结论是就连中古世纪所谓的英国的贵族人士都普遍注重法语把它视为上流社会中的社交或者法律语言,他们也放弃了自己非理性的矜持,尽力去迎合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以能讲几句法语而感到自豪。
文革时期,每过一段时间,他还是要上他高干朋友家去,从他收藏书中,翻看一些欧美,俄罗斯近现代的文学书籍,浏览一番;
可是他发现曾教过他们语文课的一位中学老师不熟悉英国作家狄更斯,哈代和俄罗斯作家契柯夫,普希金的情况,讲叙他们文学创作的经历时错误百出,这是毫无疑问的”,但他并不认为出错误就等同于不真实。
这位教师把他自己的混乱的文学概念塞给了一些不知名的文学家。尽管郑同学明知道迁怒于那位学术水平不高的教师,是一种有失自己学生身份冒着不尊师重教的品德不好的风险,可是有时候他还是会勃然大怒,把书合上,推开去。
“不明白为什麽他会犯这些低级错误,这也是显得太离普了,这类错误明明是可以多读书就能避免的,”他喃喃自语道:“是驴子,是马,哪一个跑得快拉出来试一试就知道了。”于是他会发誓,从今后再也不去听他教授的外国文学课了。
在文革早期,自从1967年夏天大规模武斗爆发之后不久,他就成了一名逍遥派,蜗居在家阅读了不少借来的外国著名作家的经典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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