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岁月----工农兵学员生活回忆---(100)
照片为西南师院校园及北碚城区的照片
随着寒冬的临近,校园的树木上的叶子越来越稀疏,渐渐变成一片光秃秃的树枝,顺一个高坡溜下去,到了一条长满芦苇和柳丛的河边。
在公社提灌站的堤坝附近水深而鱼多,那个铺着水泥顶的提灌站愤愤地送出一片嘈杂声音,鱼儿一个劲儿地从水中跃起,水面平滑,好比一面镜子,偶尔出现一圈圈细纹,原来野花被快乐的鱼惊扰得索索地发抖了。
河对岸是一个小村庄。夏天,安静的,深深的河水引诱着人们,应允着凉爽和休息。现在这一切,河水啦,提灌站啦,畅快的河岸啦,却都属于冬天了!
这所军工厂的工人俱乐部礼堂是一个朴素而又美观的建筑物。大门前人行道两边都有一排绿树。人行道左边竖立了六个大玻璃橱窗里面张贴的报纸供工人们阅读。
礼堂正面门楣上挂了一块红布的长条横幅上用仿宋体字书写着:“欢迎四川师院附中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蒞临我厂慰问演出!”演出快开始了,观众们正陆陆续续进场观看演出。
------“杨慧琴准备出场了!杨慧琴!”那位女报幕员在叫,已经要开始上演第一个节目了,正该杨同学出场的时候。杨同学应声着,匆匆忙忙地疾步向前走去准备登台演出。
舞台上的帷幕一拉开,舞台上照明灯射出的强烈灯光就照到舞台后面墙上设置的一面布景上,它像一幅巨大的风景画嵌在墙壁上:“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一派北国草原的富饶、壮丽的风光,蒙古族人民对自己游牧生活的无限眷念之情,及其英勇豪迈的气概、潇洒飘逸的风姿跃然于舞台上。它也真实地再现了内蒙大草原的景色和游牧民族的幸福生活的景观。”
舞台上照得通亮。地板还是干燥的。下面观众都兴趣盎然看着。舞台上的灯光逐渐由弱增强变亮,领舞的是杨同学,自然是由她首先出场,接着有几位舞蹈演员跟随其后。他们一登上舞台就得到一阵热烈的鼓掌声。乐队开始奏起《草原上的红卫兵见到毛主席》的舞曲:
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
从草原来到天安门
无边的旗海红似火
战斗的歌声响如云
伟大的领袖毛主席
﹒﹒﹒﹒﹒﹒
伴随着悠扬婉转的音乐声,舞蹈演员们翩翩起舞,我仿佛看见杨同学他们一行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员骑着骏马从内蒙大草原来到北京天安门广场见到了毛主席的情景。
这一项节目是男女合舞,男领舞的是高六六级三班的一位帅气个子高眺的男生,女领舞的是身材同样高眺漂亮的杨同学,他们俩都是这个中学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的优秀的歌舞演员。
男女演员们的朴素而端庄的服饰,淳朴而开朗的表情,舞台聚光灯照射得令人炫目,开心,使人无条件地陶醉在欢乐的海洋里。
《草原上的红卫兵见到毛主席》舞蹈节目的演出我在随文艺宣传队巡回演出时已经看了很多回,其实这次是用不着再随他们一道去看的,但是杨同学和她的宣传队员伙伴们的辛劳非得去慰问一下不可,于是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这次去川西北工矿企业巡回演出我便随同他们一道乘卡车前往,顺便把一件乐器带了去。
那年川西北地区春天延绵下来的梅雨季,一直延续到初夏都老是不容易开朗,已经陆陆续续地下了好几天的雨,到了演出那天雨终于停下来了,而且是天放晴了。
演出那天是星期六,是工厂绝大多数工人休息的日期。天气晴朗了,来看演出的人自然就会多了。工厂的大礼堂也是剧场,雨下得再大,演出也能如期举行丝毫不受它的影响。因此,宣传队员们并不在乎下雨的天气。
在文革时期由大专院校及中学的同学们自发组织成立的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巡回演出于全国各地的工矿企业,农场,农村。
在这些具有慈善性质的革命宣传业余文艺演出,音乐会,说唱会的爱好者当中,我们学校的头一名应当属于杨同学一家人,她们一家人住在成都市实业街上一座有一层楼房的小洋房里。
每一次宣传队去外地的工矿企业巡回演出,学校都腾出房屋来供宣传队寄放一些演出用的道具,演出中的一切杂事有专人负责解决,开销由学校报销。她们家都还不遗余力地来照顾队员们的日常生活,队员们演出归来后经常受到她家的邀请前去作客,她父母总爱留队员们吃饭。
我喜欢看她们的演出,尤其喜欢看他们在学校大礼堂舞台上一再举行的,有点杂乱的,热闹的排演,每次排演过后学校食堂总要为她们准备午饭或晚饭吃。
在编剧和节目分配角色方面完全由杨同学管。平时他们不巡回演出呆在学校的时候,就要从早晨九点钟到下午五六点钟一直在学校的礼堂舞台上排演。
排演规定在早晨九点钟举行,在开始排演的前一个钟头里,所有的宣传队员已经在舞台上会齐,杨同学,A同学,D同学,E同学等等同学,已经在舞台上走来走去练台步,手里拿着本子念台词。
杨同学穿着草绿色的军服,露出雪白的脖子,停下来站在那儿,用秀发靠在墙上,瞧着舞台,现出一种虔诚的神情。据说她喜欢站在舞台一边,边看着排练的同学们,边构思节目主题,思考如何依靠歌舞的活泼的形式来吸引观众的目光。
她时而走到这个队员面前,时而走到那个队员面前,对每个人都说几句知心话。她有一种习惯,喜欢与人沟通,交流,小声说话,仿佛在说甚麽鼓励话似的。
“画舞台布景一定很不容易吧,”她走到负责舞台美工的C同学面前来,小声说。
“我刚才跟B同学谈舞台布景的时候,看见你走进来。他正在称赞你,说你们正打算到舞台上去布景的时候,东西刚运到,乱得很,你们走上舞台,果然地上到处是木板,纸片,靠壁放了不少道具,由你负责便立即投入舞台布景工作,人们在搬东西。“
“只用了半个多钟头的光景,这麽短的时间就把舞台布景的事搞定了!我的天,我这一辈子都不敢相信同学们有这样高的办事效率,我一辈子都在跟迷信斗争!这回你对我不仅言教而且身传,感谢你!这真是证明一个人只要有了崇高的理想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我将永记这一真理,今后我要将它运用到我要办的一切重大事情中去。”
因为杨同学很熟悉俄罗斯文学,是在俄罗斯小说熏陶下成长大的,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宣传队的导演。她是文革前老三届高一的学生,那时她就比一般人喜欢读文学作品,她读了很多书。
凡是能够接触到的杂志,小说她都要阅读,她读的书之多,你简直无法想象,在一九六六年五月文革爆发之前就读到那些俄罗斯作家十八,十九世纪写的小说以大城市贫民区为背景,描绘了他们苦难生活和悲惨命运
,反映了俄国社会的阶级关系和尖锐的社会矛盾,揭露了资本主义社会的黑暗与罪恶。
她读完这些小说后所产生的思想感情使她大为吃惊,她常常喜欢和大家聚集在一起 热烈讨论作家要表达的观点,轮流辩论各自的观点,如果自己喜欢的作家受到严厉批评,就会感到很不开心。
她说,“现在我明白契柯夫和普希金为什麽这麽喜欢年轻人。因为他们是他们的忠实读者。契柯夫的小说《我的一生》和普希金的小说《上尉的女儿》教我懂得爱自己的梦想,我要把这充满生命力梦想的记忆带回我的写作和翻译中去。
每一次我坐在我的卧室兼书房,打开抽屉拿出一些不知名的外国作家的小说,不论在阳光照耀下或者映着电灯光,读他们十八世纪写的小说会感到多麽古怪,我仿佛突然从自己沸腾的生活中掉进了一个开满了古老鲜花的世外桃源里。
坐在一张镶满钻石的扶手椅上,看见周围都是穿着奇怪服装的人,可面孔都是熟悉的,从这些面孔上我认出了那是我们变得年轻的自己。
这些小说大都没有什麽价值。故事很风趣,情节错综复杂,竟然还采用了意识流的写作手法------故事的主角说话老是转弯抹角,他们回答问题老是牛头不对马嘴。
人物的性格摸棱两可,故意说一些发音错误的和一些无意义的话,老是没完没了重复地说一些没有来由的话----企图采用这些写作技巧想创作出一部有影响力的小说来。
这也够伤脑筋了!如此简单地行事怎麽可以产生一部动人的别出心裁的小说呢?这并非是一些咄咄怪事,现实生活中就的确存在有这样的事。
B同学管的是后台的事。C同学画布景,抄台词,提词,化妆;他还负责制造各种舞台上的音响,例如雷鸣,枪炮声,鸟儿啼叫等音响。
由于他是负责舞台美工的,又拥有丰富的产生舞台灯光音响的经验,每逢演出,他就躲在幕后,站在布景的阴影里,一声不响地观察舞台灯光,布景,音响的效果。
有关C同学画舞台的布景,这里有一个故事。C同学是搞美工的,他非常喜欢俄国中部大草原的自然景色。他从小随父母亲从北方调动工作到南方的四川,他们全家搬到四川以后很怀念北方的景物。
文革时期,一九六七年十二月底一位画家朋友到他家里作客。那位画家坐在他家的一张沙发上,C同学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他说,他在四川见不到北方的景物,很感到寂寞。
那位画家就掉头对当时在场的他的姐姐说:“玉梅,请给我那张你弟弟画画的图画纸来。”
她把纸拿来了。他裁好纸,钉在墙壁上,不多不少在一个钟头里面就画好了一幅画。第二年八月初的一天这支文艺宣传队正在川西北的一家大型军工厂巡回演出的时候他对我们说:
“我的一位画家朋友去年底在我家里。他在我家钉在墙壁上的一张纸上画出了内蒙大草原的景色,牧场,草垛,远处的树林,清澈的河流,太阳照在这一切的上面映射出的斑斓的光线色彩。”他还为此特别制作了一个镜框将这张画嵌进去,挂在客厅的墙上留作纪念。
我曾经在C同学家里看见他画舞台布景。帮他忙的是他的弟弟,他自己给自己起的名称,那就是干油漆工作的手艺人。
C同学别名叫卡尔·谭,是个二十岁上下的人,身量很高,长得很瘦,脸色苍白,胸脯平坦,两鬓有点斑白了,眼睛四周有黑眼圈,他那相貌甚至有点不那么光辉。
他穿着棕色的长大衣,脖子上围一条围巾,一副颓废艺术家的打扮。他从小就喜欢美术,从文革一开始,他就在画毛主席的肖像,这才是真正让他绘画才能得到进一步发展的原因。之后他画的毛主席肖像是越画越大,他的画艺是越画越精了,有时为了赶任务,从早晨到晚上一整天都在画毛主席肖像。
学校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的人都叫他卡尔·谭画家,说这才是他的真正的名字。他也跟杨同学一样爱好文艺表演,戏剧,只要听说学校文艺宣传队打算到川西北工矿企业去进行巡回演出,他就丢下一切绘画工作,到宣传队里来画舞台布景。
新津五津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