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February 12, 2020

文革岁月----工农兵学员生活回忆---(98)




文革岁月----工农兵学员生活回忆---98

照片为西师校园及北碚城区的照片
农用的手扶拖拉机在乡间的机耕道上快速地行驶起来。这儿已经没有西师校园里的洋槐和紫丁香的香气,也听不见校园里音乐系乐队演奏的音乐声,可是这儿的田野透出清香,嫩绿的油菜苗和小麦碧绿,水牛嗷嗷地叫,稻田里放养的鸭子呱呱地噪。

走出这所中学,朝小镇外面走去,不管往哪儿看,到处都是绿油油的,只不过这儿那儿遍布着水稻田,水波荡漾,左边远处在油菜地那儿有一片翻耕过的土地,社员们正在它上面往撒播小麦种子罢了。

再远一点,一丛乱蓬蓬的长着马尾草的竹林和几棵大树紧挨着一个村落,四周围被郁郁葱葱,枝叶繁茂的竹林所环绕,那村落的地势平坦,村外有一条小道,直奔小镇而去。

我到这所中学第一天上的头一堂课就是教高中一年级的英语。九点钟,上课的时间到了,我走进课堂,却看见黑板上用粉笔写着一排大字---“欢迎西南师院外语系七三级的老师和同学们来我校“开门办学暨指导我校的教改试验活动”同学们已经坐在教室里,看到有些同学没有来。

站在讲台旁边的是班主任谢老师,当他听到我问:“为什麽有些同学没有来?”,他迟迟疑疑,侧着点身子走到我面前,干咳了一声,说:“其中没有来的近半数同学”的家分散住在离学校有十五,六,七里远的地方,那是属于红星公社十一大队的地界,这个大队共有十八个小队,他们父母就是其中的几个小队的社员,同学们平时在家都要帮助他们父母干农活挣工分,这些同学每天上学通常要来得晚一些-----要到上午九点半钟左右才到教室!

我们曾访问过他们家长,向他们反映过这一情况,他们总是准备好一大套话来应付你,总是说,家里离不开孩子们来帮他们干农活挣工分养家,如果你把他们逼急了,他们就会威胁说不把孩子送进学校来读书了云云,上一回家访时就为此事结果弄得大家不欢而散﹒﹒﹒﹒﹒﹒﹒“想起此事心里真忧闷啊,忧闷啊,忧闷啊!“他叹息地说道。

到上午九点多钟,才陆陆续续又走进来了几个同学,几个身穿染色的蓝粗布衣服的同学匆匆忙忙地从走廊上走过来,他们突然推开了教室门走了进来, ---周,王,张,陈同学-----都是在同一个公社大队出生,同一个公社大队长大的,就是他们都住在竹林环绕的稻草盖的房子里。

这些同学,每天看到的都是同样的事情:他们辛勤劳作的父亲,一年到头老是忙于干农活,养猪,种菜,赶集卖农副产品;他们的忧虑而憔悴的母亲,干农活做饭,煮猪食,打扫屋子,老是没有一点空。他们俩永远忙着干农活,母亲在灶台上忙,之后还要随父亲在农田里忙。

他们走进了教室,准备到座位上去坐下,

“等一等”,我拦住他们,“同学们,你们好,为什麽你们今天这么晚才到校?你们有什麽事耽搁了吗?你们住的村离这儿远吗?”

”你问我们住的村离这儿多远?“
”对,对,离这儿多远?不远,大约十五,六里路。“听到这句话,我有点呆住了。
“你是从哪儿来的?“
”我们是从红星公社十大队十五小队来的。我们照例每天早上七点多钟就动身上学校去,到九点多钟才走到学校,实在很抱歉我们到学校时间已经晚了, “

他又说:“老师,你能不能帮我做一做我父母的思想工作让他们答应我每天早上早些来上学?”

我暂时无心回答这个问题。此时,只见那几位同学很尴尬地站在课堂前面,弄得像上过蜡的木偶人一样沉默地站在那里发呆,看起来很滑稽。他们平时有些心高气傲,性格上也显得有点异样,神经质般地看待一些事物,有时性格竟脆弱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时时留意着别人有没有什麽手势或表情看起来含叽带讽。但凡有谁哧哧地笑几声,他们也会受不了。更何况如今却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在教室前面,其内心难受到什麽程度就可想而知了。

 
不过站在最前面的那两个小伙子来自邻近的一个村子,干起活来都弓着背,板着脸,举手投足倒显得干练,每天在家提着装满猪食料的木桶倒进猪圈猪槽时,双手沉稳,一点也不哆嗦。神情泰然自如,一点也不显得紧张。

而这时,课堂上在众多同学的目光注视之下,那会儿可不是什麽美妙时光,不过,除了极少数同学外,当时也没有人对他们上课迟到斤斤计较。

我对他说,“把你的书包从肩上取下来拿在手上,到你的座位上坐下吧!”我叫另外那几位同学也照他这样做,然后请他们到座位上坐下来了。这时才让他们没有如临大敌般地松了一口气。

当我们第一次走进这里的教室,同学们一个劲儿的表白他们的愿望:很想得到一套上课可用的学习的教材。同学们嘟嘟哝哝,说是这要求并不苛刻,此事曾得到过老师的许诺答应要尽力办到的,不过后来就没有什麽结果了。

想不到这所算得上条件好的农村中学的办学条件也跟最一般的农村中学的办学条件一样差。这儿没有城市中学那样有编印好的教材可供同学们上课时使用,这儿也没有城市中学那样有充足的教学资源和资料可以用于课堂教学,而且尚不具备城市中学那样有起码的办学条件来支撑课堂的教学实践活动。

看着教室里的简陋的设施,朴实无华的装饰和同学们没有像样的教科书可用于学习,我们这才明白过来:这并不是某一所农村中学因条件缺乏所造成的,这也不是出于一种偶然性的因素引起的,而是历年积累下来的不利因素造成的,而也可以说这不是这一所农村中学所独有的现象,这所中学在办学软硬件条件方面都还不十分完善。

“不要总是把学校条件差挂在心上,我们学校强调的是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学校存在办学方面的困难是有的,但一定要想方设法克服这些困难就是了。”学校的领导总是这样告诫我们。

离下午放学还早得很呢-----要到下午三点钟!而且放了学,学校离家太远,中午同学们不能回家吃午饭,却只得上学校食堂去吃自己从家里带来的米蒸的饭,菜也是从家里带来的咸菜。

这食堂只请了一个炊事员专门为同学们蒸饭,烧开水,烧热水,加热同学们自带的菜肴。那位炊事员姓鲁,他还不能算是老人,长着大鼻子,和稀疏的黑胡子,相貌平庸呆板,跟干农活的庄稼人一样,可是性情温和。

中午同学们下课后,向食堂奔去,边跑,边喊,“吃午饭啦,吃午饭啦,吃午饭啦!”大家就一起拥进了食堂。而此时吃午饭的时候,鲁师傅又大声嚷起来,这会是跟吴同学嚷起来,瞧吴同学专注地吃着,喝着白开水,对鲁师傅的大声嚷嚷毫不理睬。

而鲁师傅却数落他怎样在蒸笼里专挑选拿别的同学米饭蒸得多的碗来吃,简直是自私透顶了,课堂上老师不是经常教育大家要学习雷锋同志大公无私的高尚品德,不做损人利己的事吗?为什麽你却要做出如此损人的不靠谱的事呢?“

因为吴同学拿了李霞同学蒸的饭来吃,他听着,斜起眼睛,很愧疚地看着李霞同学。她呢,正在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眼也不眨,仿佛在想为什麽你偏要拿我碗里蒸的米饭来吃呢?我从家里带到学校来蒸饭的米也是来之不易的,一年到头,我们用尽力气帮父母干活,想尽办法多挣工分,到年终才分配到这些粮食,可是现在却轻易地让你占便宜了﹒﹒﹒﹒

或者她呆呆地出了神似地看着他的眼神﹒﹒﹒﹒﹒﹒﹒这使他觉得不安又痛苦。”为什麽她照这样看我啊?“这问题折磨着他,”这真叫人难为情。人家会瞧不起我的。

啊,你多麽无知,多麽愚蠢!你竟然私自拿女同学碗里蒸的饭来吃。他感到心灵上受了创伤,他懊恼,他怨恨,-----怨恨自己,怨恨自己一时糊涂忍受不住饥饿的折磨,偷女同学的饭吃,甚至怨恨这个世界;

他想到这些事就羞愧得牙齿打颤,简直觉得没脸见人了,饭吃完,碗也不想洗,就坐在食堂的一把破木椅上。怎麽也不想站起来,思想总环绕在把女同学蒸的饭自己私自拿来吃了的这个问题上,并已经自认为这是愚蠢的举动,是把自己饥饿之下的做出的如此冲动之蠢事与深刻的思想上的反省的悲剧令人嫌恶地搅混在一起。

“反正已经把她蒸的饭偷偷拿来吃了,”他执拗地反复对自己说,“既然我已做出这样的蠢事,我就得好好地反省自己。当然,也就现在这一次,以后千万不可造次了!

天哪,当神经暂时控制不住大脑的时候,谁没有做过错事?“记得一位哲学家曾揭示了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他断言,可以依据人类灵魂堕落的深度和升华的高度,去探测人类灵魂的价值。

话虽如此,也只有阴差阳错,才叫我碰上今天这麽个倒霉的日子,遇上这麽个好管闲事,好发议论,说话绝不含糊的鲁厨师,才让我本人涌现出这麽一出荒谬事!当场出丑,让自己下不了台!说实在的,这一切真不像出自现实生活,倒像出于作家车尼尔雪夫斯基的小说《怎麽办?》。”

他脑袋发昏,眼皮滚烫,唇干舌燥,但仍然在沉思,一遍又一遍地回顾刚才发生的事,还是欠起身来,从桌上把那只吃光饭的空碗拿到洗碗槽去冲洗干净,然后用右手的袖子将碗擦干。

后来,不知是出于一种什麽意志力驱使他,才使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向李霞同学道歉,对此他既没有感到有甚麽不妥,也没有觉得有甚麽难为情的地方,他便径直朝厨房走去找鲁师傅。

鲁师傅刚忙完了向同学们供应午餐,已经是中午一点半钟,一闲下来,他吧嗒吧嗒着用嘴吸着叶子烟杆,用混浊而昏沉的目光环顾着厨房,好像是在寻找什麽东西似的。就在一个小时之前因吴同学拿李霞同学碗里蒸的米饭来吃,他与吴发生争吵的事情,他仿佛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但是,当他看到吴同学垂着头,一只手拿着一个空饭碗朝他走来的时候,鲁师傅正坐在一张板凳上抽着烟,看见吴同学脸上显露出一副懊恼和羞愧的神情,又听见他连声叹气。现在,鲁师傅一下就回想起之前与他发生争吵的事。

吴同学,你来了,吃过午饭了吗?”鲁师傅温情地问道。

他走到鲁师傅旁边,挨着他的一张椅子小心翼翼地坐下来说道,“食堂开始供应午饭的时候,因为我拿别的同学碗里蒸的米饭来吃,与你发生争吵的那种事儿,是我的错。我要说,是怪我自私,甚至也可以说,是怪我一时贪便宜。

但是,我向毛主席保证,请相信我一定能够改正自己的错误,今后,我绝不会再故意地做这样的事了。现在,我要请你把这只碗还给李霞同学,并为此事我特地向她诚恳地道歉。我明天要从家里带米来还她,以补偿她的损失。”

“吴同学,你这样做就对了!但还米给她就用不着了。你懂道理,从今以后,你就再也不要做这种缺德事了。我们争吵的那种事儿请你千万别放在心上,请相信我,我当时完全不是想让你过不去,下不了台。我只想尽到做一个厨师的责任,让同学们中午都能有饭吃。“

今后,我就把你看做我的朋友,同志﹒﹒﹒﹒﹒﹒﹒没什麽,一切都会正常的,一切都会习惯的。只是,万万不可为此事垂头丧气。好啦,吴同学,请你放心,我一定向李霞同学转达你的歉意,并把这只碗也转交给她。”

吴同学站起来,面对着鲁师傅微笑着向他告别。他那蛮机灵的脑袋瓜儿和乡下小伙子的心灵,理解了这一切关于友谊,关于与老一辈人之间的友情,关于同志友爱的言词,更使他中意和快慰的是这样一个事实:一位农村中学食堂的伙夫居然把一个同学的思想上存在的问题解决了。这位同学毕竟也是一位知书明理的人,或许他学出来后。就能当教师,或者当大夫,当工程师﹒﹒﹒﹒﹒﹒﹒

吴同学匆匆忙忙地穿过食堂向教室走去。校园里洒满了金色的阳光,蔚蓝的天空,乡村的寂静,杨树和槐树的浓荫-----所有这一切,立即使吴同学心情舒畅了起来:

“不要把这些事总挂在心上,我的欢乐﹒﹒﹒﹒覆水难收,那种事儿引为警戒就是了。我下午还要去上课的,那麽现在就到教室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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